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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墙以外

发布时间:2020-11-22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围墙以外

草有荣枯,人亦有离合。围墙里面是离人,围墙的外面是送客。在生死这堵围墙面前,墙内是逝去的人,墙外是缅怀他的挚爱。

2017年7月20日,他永远地离开了我。

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在梦中流泪,然后哭着醒来。回忆刚刚做过的梦,我清晰地记着梦中的场景,真真切切——我看见他向我微笑,我听见他轻声呼唤我的小名。而我却默然泪下,只是个梦而已。梦醒,斯人已逝,生活依旧不紧不慢地进行着。

“路要人人走,就得人人修。”耳边再次传来他的话语。零九年的冬天我上四年级,因重感冒请假回家休息一周。正缝外公家宰猪以迎新年,他牵着我稚嫩的小手通过一条布满碎石块的大路,慢慢地走向外公家。河边的风吹来,粗犷的冬巨人无情至极,任凭凛冽的寒风抽打着我柔嫩的脸颊,我的脸感到一阵疼痛,忍不住地只打哆嗦。凹凸不平的路让我的心情烦躁,一脚踢出去一个石块,正落在了他的前方。他松开我的手,把石块捡起来铺在一个小坑里。后来的一半路程里,他总是弯腰、起身、前进、又弯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逐渐变得黑红,我喊到:“你不嫌麻烦,干嘛做这些,村上会有人修的。”他不听,反而笑着说:“路要人人走,就得人人。”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和他一块儿忙起来。当我恍然间抬起头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他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慈爱的笑容。

时隔多年,每当我迈上那条非常平整的路时,我总会想起他的话。那是一个普通劳动者对土地的敬畏,是一个智者对生活的理解,是一个长者对子孙的殷切期望。

然而,这个世界总是善者易逝,恶者久矣。三年后,他被查出患有“再障”,我听说了他在手术台上的痛苦遭遇,也想像地出他知道自己病情后的绝望。所幸,时间没有薄情到瞬间夺走他的生命——等待他的是长达五年的治疗过程。住院、出院,一次又一次反复疗程,一遍又一遍的痛苦遭遇。而我也习惯了去看望他、照顾他,我的每一次到来足以让他开心一整天,一步步完成从幼稚到成熟蜕变的我是他心头不变的骄傲。性格开朗、为人平和的他在病房里收获了不少“忘年交”,也正因如此,纵使身居医院,他也总能神采奕奕,记忆非凡。前期的治疗很有效,他很快便回家了,只需定期去检查即可。回到家的他闲不下来,又终日操劳,种菜、考虑生计、甚至想养几只小羊。在我们坚决的反对下,他放下了这个念头。但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是接送我上下学。我总是默默期待着他的目送,又暗暗隐忧他的身体状况。(悦读文网 www.yueduwen.com)

这一天渐近,2017年清明前,他再次入院,人日渐消瘦,我看着病魔将他一步步拉走,无能为力。从小便相信直觉的我清明节和亲人一起去看他,刚见面我就忍不住躲进卫生间大哭了起来,内心有个声音接连不断地浮起“要离开了,要离开了,要离开了……”。从那以后,我时常去看他,我怕他突然就不见了,我想象不出没有他的生活该怎么度过。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都最怕“消磨”二字,纵使是那么强大的他也抵不过病魔的纠缠,他的精神面貌一天不如一天。我再也没有看见他过的笑容,只听得见一声接一声叹息。我每次笑着去看他,陪他聊天,却总是哭着离去,数不清有多少次眼泪被街上的风吹干,可我还是会告诉自己:“不准哭。”我想在他的记忆中留下的都是我的笑脸。

此后,没人再接我上下学。我也习惯了一个人坐大巴回家。每次上下大巴,我总是会给他打电话报平安,不仅是为了他安心,也是想让自己放心勇敢地往前走。有天,我和往常一样打电话给他,他突然说到:“我老了,不能再照顾你了。”我鼻头一酸,默默落泪,温柔地对他说:“没事,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后来几次我再去看他,他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我看着曾经那么骄傲的他如今却是垂丧的模样,心痛地说:“要不我下次给你带本书来看吧,不然待在这里多无聊。”话音未落,他突然哭了起来。这是十七年以来我第一次见他哭,因我,也是最后一次了。他慢慢躺下,闭上眼睛,仿佛怕我看见似的,但泪水还是慢慢滑落,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也在我的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我再也忍不住了,边哭边说:“你要好好的养病,我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现在我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也有能力来照顾好你,现在就换我来照顾你。”他掩面而泣,过了很久后,缓缓吐出几个模模糊糊的字:“好……好……念……书……”。

放暑假后,我立马去到医院,想着再多陪陪他。晚上,我就在他的病床旁边的空床上休息。迷迷糊糊地听见奶奶叫了好几次医生,而困倦中的我怎么也睁不开眼。等我醒来,他坐在床沿上,深情地注视着对床的我,眼神里满是慈爱。那天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他模糊的声音我听得并不真切,就像是在交代后事吧。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他也还是为我而操心着。

7月20日凌晨,狂风暴雨,老天终于发现了他的伟大,为他而痛哭。而我的泪水早已在狂奔去医院的路上模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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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的眼中蒙着白雾,医院、床铺、以及轻轻盖在他身上的白色被单,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我扑倒在床前,不敢上前,更不敢放声哭喊,只是幽幽抽泣。凌晨的病房里,静得可怕,零零落落的几个人,或啜泣、或商量后事,唯有他,安详地躺在那儿,不带走一丝一毫,也未曾留给我些什么。我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那一刻,我仍然感知到他手心里残存的温度,我坚信,他在等我的到来。一切恍若大梦一场。于我,他的离开意味着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消失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会独自流泪,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份情,怕无人能会。

我的他不是盖世英雄,但他无所不能。他是朴实的农民,却有着长远的眼光;他是家族的大哥,却同时承担了父母的责任和义务;他骄傲却平和,不争不抢,甘愿无私地付出……是他伴我长大,是他教会我做人的道理,也是他给了我生命中最最珍贵的一份感情,他是我唯一发自内心真正崇拜的人,是我最亲爱的爷爷。

我遇到一堵高大的围墙,墙的那边是死,墙的这边是生,墙内有我逝去的爷爷,墙外有爱他的孙女。

爷爷,围墙里的你过得好吗,你是否又在一遍一遍地观看我们的故事,我听见我牙牙学语的声音了。我很好,我在努力地念书,在不久的将来,围墙外会有黄河惊涛拍岸声,也会有风吹过万里长城的声音,那是我许给你的承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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