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路39号
发布时间:2020-04-26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次西海路39号
文/晚乌
这个地方,我注定要呆很久,也许是一辈子。从前,它有其他的名字,但突然有天就该成了:西海路39号。这里有小城十分之一的人口,有这块土地上最躁动不安的青春。我把这些文字献给你。
一
讲台,如一弯泓潭,窄窄,却深深。又恰似舞台,却比舞台宽阔,舞台展现修饰美,讲台却陈列真实,把一件件真善美的外衣置放在一双双渴望的眼前。
讲台,于我并不陌生。站在那块高于地面的木板上,我有种欲说还休的冲动,想大放厥词,却又小心翼翼。在乡下成长的孩子,被某种理想禁锢着,是件可怕的事情。因为,他们的眼中,世界上只要教师、医生、银行工作者等职业,当成长的冲动遭遇磕碜的现实,便是悲剧。初中毕业时,我想当小学老师,高中毕业时,我想当中学老师。当老师,就像血液里遗传的病毒,在大学毕业时,又一次发作。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象自己在讲台上安然自若的样子,当熬到23岁,我仿佛实现了一桩宏伟的夙愿。我充满期待,进入我一直向往的花园,四季长青。高中毕业,父亲一再叮嘱要填财税、行政等专业,而我还是悄悄地填了师范。我当时特憎恨,我用青春年幼的清高嘲讽父亲的世俗,而现在我终于明白我有多幼稚……父亲只是穷怕了,他希望多年后,有个当官的儿子可以给他带来庇佑,而实际上,我没能做到。我又为自己的倔强感到满足,毕竟,一个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多么幸福啊!
我带着青春的优越感,站在讲台上,开始未来漫长的说教人生。一个二十出头的莽撞少年,我能说什么?只是带着惺惺相惜的味道,陪他们走一程又一程的路。第一次进教室,一个胆大的姑娘,冲我叫:你哪个班的,走错地方了。我知道,我的青涩和幼稚让他们隐隐担心。他们期望的大学老师一定是博士、教授,知识渊博,面容慈爱。
父亲说,一定要给学生做榜样,我惊讶一个农民的想法。在一个安静地夜晚,在乡下的小院里,父亲说,很多大学生都不容易,从农村考上,不能让他们失望,要做个好老师。我不知道他的“好”字里面到底包涵了多少内容,不管怎样,这个“好”,我需用很长的时间去体会。天空昏暗,月光皎洁,无法辨清父亲的脸,只是这些语言淡淡地从他口中说出,似漫不经心,却又一言九鼎,不容置疑。在不辨对方的夜晚,父子的交心倾谈,淡然、生动,世界是安静的,而我从他那里继承的血液却沸腾着。
面对一拨拨学生,我想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讲台永远在某个角落,学生如纷飞的燕,走了来,来了走。大致统计,曾有800个学生坐在我的课堂里,以后还会更多。有人用“桃李满天下”形容一位成功的老师;我倒担心,因为我的缘故,他们都变成了“烂桃、烂李”。想到这些,心生唏嘘。
二
这园子,新种了很多树,葱葱绿绿,自然而美好。
它们如新来的客人,被人从遥远的地方请过来,植根这里。学校的大门口多了几棵粗大的香樟树,这让人欢喜,过些时日,它们定会新绿如云,给突兀的空地带来生气。树,跟人有着万千关联,甚至在某些时刻,你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
小时候,我从自家竹园里偷一两棵树苗,带到学校栽种在明媚的春光里,多年后,我依然怀念它们。那片土地,有我们共同生长的时光,青涩懵懂却温暖芬芳,我不过是棵行走的树罢了,而它依然守在风中,等待一批又一批的孩子。我固执地认为,树是有灵的,它能在风中听到你的歌声,感觉你的气息。它与人的相处不需语言,风会传达彼此的消息。十年前,我还是个读书的学生,在广播中听到某个主持人也说自己是棵行走的树,我诧异,和树有感情的不仅我一人,或许是因为人与树确实有太多的重合。
树,被五花大绑着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种在园子里,粗劣的草绳兜着根部的土坨,然后被精心呵护,直到枝繁叶茂,其实从它被种下的那刻起,它就与故土失去了联系,犹如迷不知返的少年,丢了故地和过往的重重回忆,就算草绳里裹着来自故园的土,也无法消弭心头的凝重相思,永远,永远的回不去了。
在陌生的土地上,一棵树犹如新生的孩子必须学会重新生活,学会适应异乡的风霜雨露,努力生存,这是树给人类的暗示,象树一样活着,顶天立地,努力站着,头顶阳光,扎根土壤。
学校里,有人如成熟的种子顺风而逝,也有人进来,跟着园子里的树一起成长,这是人与树的相通。背井离乡的岁月教会这园子里的人、花、草、树怎样在寂寞中迎风生存,人与树相互见证着彼此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沟通从不间断。这些人短暂的停留后,还是会继续游走,只是别忘了经常来看看曾经和你一起成长的树,告诉它你的流离生活和光阴荏苒。人和树相通,但我们又比树幸运,它们远离故土,永远回不去,而人虽然远离故土,但只有你想,还是能回去,故乡永远点着温暖的火把,等待你的回访。
三
这小段文字,献给那些刚走进这个园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