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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终于过去了，午后，冬日的阳光晒得后背暖洋洋的，阳光中的一切安适祥和，正是享受这美好时光之际，我蓦然想起了母亲，今天这片阳光做了我和母亲的媒介。阳光里的我想起了阳光里的母亲

年过了，世界静了。

听渔舟唱晚一曲，品糯米香普一杯。

冬日的阳光晒得后背暖洋洋的，杜鹃花开得红艳艳的，两只色彩斑斓的老猫在藤椅里秀着恩爱。阳光中的一切安适祥和，万物尽享生之欢悦。

在太阳的暖流中我感觉血液在顺畅地流淌，啊，只要是活着就多么美好！忽然，从隐隐的快意中飘来一声叹息，仿佛旷野的寒风吹来了忧伤的种子，蓦然记起：母亲......

母亲之死，是横亘在我咽喉的一根刺，有意无意，我会选择性失忆。今天这片阳光做了我和母亲的媒介。阳光里的我想起了阳光里的母亲。

在生命的最后日子母亲十分眷恋阳光。她经常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在阳光里一坐就是大半天。那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心气做任何事情，不看电视不听收音机，尘世的一切仿佛已离她远去，曾经喜欢交谈的她很少再说话，似乎她唯一的念想就是这一道阳光--这抹来自人世的最后的暖意。

阳光照耀的地方，是生命走入和走出的地方。母亲拼尽全力拥抱着最后一缕残阳，即将拥抱她的永恒的黑暗则守候在另一边......

我时常默默地陪母亲静坐在阳光里--我喜欢这样温暖的太阳和这样沉默的母亲，在太阳的光辉中我重温了母亲身上那久违的母性的光辉。我对于母亲最后一丝温情的记忆就是这样和阳光缠绕在一起......

母亲生命的后期饱受心脏病和躁郁症的折磨，她曾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荫庇着整个家庭，最后却像一丛燃烧殆尽的荆棘让我们既害怕靠近又心碎心疼。在疾病的反复发作中她幻想着各种让她那风前残烛的衰败之躯极速消失的可能，安眠药、大海、绳子......她就是一个连死神都懒得等的急性子。身心俱疲的我被身心俱病的母亲裹挟着进入了死神降临前的黑洞，昏天黑地中到底是谁的焦虑谁的恐惧已经难以分清。大限来临之际她终于收获了平静。不吃不喝四天四夜后，她像颗熟透了的果子一样自然地凋落，离去之前她安详的面容浮现出一抹笑意，仿佛在说：奥，原来如此，如此而已。

母亲之死一度把我内心潜伏的那道悲伤的河流撕开了一块缺口。我一遍又一遍翻看为她录制的晚期视频，她的痛苦，她的恐惧，她的绝望，她因偶尔好转燃起的对生命的渴望......有关她的一切循环地在我眼前上演，悲伤就像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推着上山的那块巨石，上下滚动、难以终结。

心中总是回荡着母亲最后病魔缠身、寻死觅活的惨淡剧情，有段时间我觉得生无可恋，想想谁的人生走到终场还不都是一场悲剧。然而如何能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心甘情愿舍弃这个美妙的世界？恐怕唯有先毁其筋骨、灭其精神，再令其万念俱灰，自绝于世。所以与生命的告别大多数情况下都注定不会轻松，甚至可能非常痛苦，源于自然的智慧不会终结于人类的悲悯，那是自然的规律而非人生的悲剧。死亡，那条古今中外人人必经的逼仄小路，其实是生命最后的瓶颈，过去了就是自由、安详、光明。

是啊，能够经历丰富而悠长的人生已然幸运，又何需反复思量忧惧那短暂的最后的阵痛？

1600年前的陶渊明就曾睿智地指出：

纵浪大化中，

无喜亦无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或许是阳光解开了我的心结，我的目光从短暂的母亲之死的阵痛转向了悠长的母亲的一生。她的人生固然是平凡的，她哭过、苦过，也笑过、乐过，然而她和父亲相濡以沫、白头终老，在儿女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安详离去，她似乎总是和她珍爱的人至死才真正分离，那么谁又能说，她所拥有过的，不是一段岁月静好的幸福历程呢？

西西弗斯的巨石终于落地。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老年的样子，中年的样子，青年的样子，最后定格于青年的样子，我觉得天堂里的人一定都是青年的样子......她坐在暖暖的阳光里，--和坐在暖暖的阳光里的我遥相凝睇。

我感到我和母亲并不遥远，真的，我们之间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死，却连接着一份浓浓的--爱。

转载请标注：东东工作室—— 阳光里的母亲-相隔千万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