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五道泉
发布时间:2020-04-26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次铺天盖地的浅褐色劈头而下,好像一切都会被它吞噬。这是抵达五道泉抬头仰望时的第一感觉。
偏坡缓缓上抬,紧靠着怪石嶙峋的北山。偏坡的宽度有的地方十几公里,有的地方不到一公里,五道泉这里约有七八公里。七八公里在这种视角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北山突兀在头顶之上,峭崖绝壁好像随时都会坍塌下来。当然它不会坍塌,它已经这样存在亿万年了。偏坡里长满了清一色的梭梭树,没有任何别的树,地上是清一色的干燥褐土,没有任何杂草,树和土是一个颜色。除了可以看到近处的粗大树干,就只能看到由梭梭树顶摊开成的海洋,东西平整,由北向南微倾,荒凉和繁茂就这样奇妙地结合在一起,不可思议的气势磅礴,任何画家都画不出那样的境界。
五道泉是一片半月形的草滩,约两公里长,最宽处约半公里。荆棘丛生,杂草茂盛,水道交错,泉眼多多。“五”是“多”的意思,没人数过到底有多少。羊茅、熟禾、蒿子、狗尾巴草、画眉草、灯芯草、萱草、芨芨草……可以把进入其中的人或动物完全掩没。南边紧邻奎屯河,河两岸的胡杨林结成连片绿荫。五道泉看去有些诡谲,不知里面蜷缩着多少历史幽灵,不知里面记录着多少世事沧桑。
站在台地上南望,则是另一番景致。天山和北山蜿蜒西去,像搂抱人一样将盆地搂进去又展现出来,经过这样一“搂”,就增添了不同的颜色。树几种颜色,沙梁几种颜色,碱滩几种颜色,隐没其间的人和动物几种颜色,粗看是一种颜色,细看是五颜六色。就同古尔邦节赛马场上人们的表情一样丰富,同姑娘追小伙子挨打时的心情一样复杂。从雪山之巅到泉眼之侧,无尽的苍凉永远粘在那里不会消失。
二十多匹马老远就闻到了水草的气味,亟不可待撒开四蹄冲进了那一片老绿色之中。那些马根本不用再管,它们不会跑离很远,牧马人的就此开始。
从坐骑上卸下简单的行装——两件白板长皮袄,一个茶壶,一个铁皮水桶,一布口袋烤馕,一个褡裢;褡裢里一边是茶叶、盐巴、两个茶碗,一边是火柴,土肥皂,各自的毛巾牙刷牙膏漱口盅。这就是全部家当。卸下鞍子,给坐骑绊上腿,取下马嚼子马笼头,让它自寻草吃,们开始寻找休息的地方。山满别克领着我朝高坡上走,狗跟在后面。走到一棵大梭梭树前放下家什,然后又朝河边走。发现头年不知是谁打的干苇子,一捆一捆立在那儿。我们把干苇子朝那个大梭梭树下扛,很快就依靠树枝搭起一个简易小棚子,用木棍横竖交错捆扎结实,地上再铺一层厚厚的干苇子,一个舒适的窝就成了。山满别克提着茶壶到泉眼打水,我就拾柴禾。柴禾遍地都是,不费多大力气就拾了一大堆。很快就喝上了茶,当然是黑茶。黑茶也好喝,黑茶下烤馕也好吃。
山满别克躺下休息了,狗卧在阴凉处打瞌睡,我则走出棚子。那时我见什么都新鲜都好奇,都想问个所以然,没人回答也没关系,自问自答,或有问无答,问题本身就是意思。
进了草滩这才发现,里面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小路,那是牲畜或者野兽走出来的,可见这里并不缺少来客。到处都是肥美的草,叶片厚实,托举着饱满的籽,托举着成熟的香,香味留在我的衣襟、我的袖口、我的脸颊和我的额头。同时我感到了疼痛,这才发现那里不只有草香,还有蚊虫,大的小的,单个的,成群结队的,风一样卷过来飘过去。我哪里经得住它们的亲吻,只得逃离,朝干地走。
转过几丛铃铛刺,一大片野扑面而来,花朵层层叠叠,有殷红的,有粉红的,有白色的,有绛紫的,得宠似的趾高气扬,简直就要将那一空间挤爆。地上花瓣零落,枝头开满新朵,还有许多含苞欲放的花蕾,要抢在飞雪来临之前完成使命,绝不浪费机会和时光。我的脚被拖到她们中间,浓香立刻从鼻孔冲向脑顶,又扩散到每一个细胞。无须拈花摘朵,我被美色包围,什么叫“观止”,我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观止”的境界,真想躺在那里就此睡去。但不能睡去,蚊虫虽然没有草地多,仍然时有骚扰。我拽了把草当拂尘不断扇动,也扇起了对花儿们的无端感慨。她们只顾自我张扬,自我灿烂,全不管有没有人欣赏,有没有人愿意付出金钱、别墅、宝马购买她们的艳丽,内心便有了无限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