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墙院思忖
发布时间:2020-04-26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次石墙院思忖
文/一斗
一、游记
对位于石墙院的陈独秀的旧居,我是一直搁在心里要去参观的。但是真正起意,乃至澎湃着想立刻动身前往,则是在读了他的一些传记和文章之后。
历史课本喜欢简化历史。喜欢给种种的历史人物的思维行止,扣上各门各派的帽子,并由此简单粗暴地盖棺定论,不容当事人跳出来申辩一二。历史课本让读的人以为此人定然或大奸大恶,或大鸿大儒,把后来者诱入认知片面的歧途,实际是闭塞了视听。其实,事实并不是这么单纯而教条的。我想,只有在当事者们一一陨殁,呫毕后学都冷静下来认真去以平常心审读历史的时候,真相和公正才能够浮出水面。这样的史例,古有岳飞,洪承畴,近代有陈独秀。
以前有到石墙院的直达车,后来取消了。上个礼拜在公车站等了几小时,之后悻悻而回。昨天得了一些朋友的指点,终于成了此行。原来到双石的公交车也有直抵石墙院的,隔班发一次。而我竟这么少有的好运气,一来就坐到了这班直达车。莫非陈老先生以为平时少有人来交流,特意眷顾于我么?
车从客运中心经雄伟磅礴的聂帅纪念馆,过桥南公园,之后沿江左拐,渐渐远离了城市,穿行在春意盈盈的乡间。我向人询问起石墙院的路径。
旁边一位有些背驼的矍铄的大爷断言道:“石墙院没得看头!”
语气甚是果决。他在闷热的天气里穿着蓝咔叽布上衣,撩着纠结的裤管。面前守着一副空的菜挑子。
另一位夹克西裤的中年人,依车门站立着,接着说道:“没去过倒可以去,多大的院子。”
我知道这是一般的实情。于是含糊地附和着:“一般来说,名人的故居都是这样的吧。”
但我知道,类似的所谓“无趣与有趣”,“没看头与有看头”,并不是在这车里能够讨论得清楚的。正如看风景的得失也是视看风景人的心性而定。而这一程,我是许久前就已欠下,注定逃不过要走一遭的。
没想到石墙院果然是这么一处偌大的所在。院落为前后两庭两进。前庭阔有近两亩,花圃绿地整饬一新,花圃里立着陈独秀的半身肖像。右边有一泓小小池塘,塘边柳条袅袅。站在庭中,眼前是一长排修葺整齐的青瓦粉墙。陈独秀的居所就在粉墙大院右边的耳房里。耳房上首一间是卧室,旁边一间公用厨房,左厢房是极雅致的客厅。三间房合围出一方小小的天井,天井中苔痕青幽,中央的青石条上有几树盆栽,极清净的一处庭院。
陈独秀和潘兰珍的暗淡的卧室里,陈设仅有一几一案,一镜一床。这难道便是他潦倒的后半生的全副家当么?或者连这些也是院主人的恩惠所得?那么,为何他宁死也不肯接受国民政府给予的高官厚俸,宁死也不动用因为书稿未付印刷而预支的五千元的稿费?
——“近代学者人格之美者,莫如陈独秀”,难怪连蔡元培也要给予如此的赞语了。
卧室的书案上放着几件文具,鸡毛掸子插在青花瓷罐里,案角摆着一叠旧书籍。由于隔着展柜,我努力着瞪大眼睛,始终无法看清那是些什么书目。一代文豪的案头,总是令人心热的。我终于耐不住好奇心的作祟,大胆翻越了展柜,急急地跑过去看——结果令我哑然。那是一本本假的“无字真经”!一叠黄纸上蒙了蓝书皮!原来竟有这样的么?我惶惶地赶紧退了回来。好在全院就我一个观光客,而管理员除了在我进来时收了十块钱以外,一直不见踪影。
陈独秀的客厅才真正露出了他与众不同的文化的气息来。厅中央是两副靠椅和茶几,右边是一副案椅,摆着文房四宝,上面墙上挂着草书“独秀”二字,左边是一副较小一点桌椅。厅正中墙上挂着一对联幅,右书“行无愧怍心常坦”,左书“身处艰难气若虹”。这是陈独秀的手篆,让我不禁想起他年轻时的一句“沧溟何辽阔,龙性岂能驯”。细细品读起来,青年陈独秀的意气风发挥指江山和老年陈独秀的老骥伏枥身累志坚,两相比对,怎能不令人唏嘘人世沧桑!
在这静谧的沉睡着的大宅中,在雕花的床帏,黯黑的几案和木柜的陈设中,在青花的文具和泛黄的手稿中,在天井的苔痕和堂屋的椽梁中,在尘封了百年老人的历史的缄默中,我默默地来回地徜徉着,想寻找着发现着什么。我希望听到那屋里隐约的咳嗽,女人的呓语和穿堂而来的孩子的笑声。我希望我的身边走过的是潘兰珍瘦削的旗袍的身影,希望从窗栅外看见陈独秀在卧室的案几上,借着琉璃的昏黄的油灯,挥毫疾书的侧影。我希望看见他们一起在夏天的夜晚,坐在那方天井里看月纳凉,在冬天农闲的时候,跟不通文墨的庄稼汉们唠嗑打诨。我也希望听见他在客厅里打发各方豪俊,安心退隐的决然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