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天路
发布时间:2020-04-26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次长长的天路
文/平湖可人
在一个深秋的季节里，兄弟的骨灰，被安放在一个无名的高地。下葬的仪式，十分的简朴。没有隆重的哀乐队伍，没有震天的火药炮响，没有长长的送行人群，有的是瑟瑟的秋风，绵绵的细雨，一家人无尽的哀思。
兄弟排行最小，他出世的时候，正逢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从小营养不良，让他的身体十分的孱弱。3岁那年，一场“脑膜炎”的疾病，给他的智力造成莫大的伤害。他读书，成绩并不理想。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兄弟在一片“造反有理”的喧嚣声中，完成了他的小学学业。
1975年，政府对“知青”家庭实行“三抽一”政策，即一家三个子女下乡，可以解决一个子女的工作。这年兄弟刚好16岁，他成为我们家里的第三位“知青”，去了一个叫“土包”的生产队，插队落户。兄弟站在地里劳动，手中的锄头，超过了他的身高；兄弟担土的担子，胜过他的体重。兄弟落户的那个地方，缺乏燃料，他一点一点的搜集田里剩余的秸梗，然后等不及晒干，放到灶里，一晃而过，因此，兄弟做的饭菜，总是半生不熟，这样的日子，一共经历了3年。
兄弟19岁那年，被招工到石油部门的“川东”矿区，他做了一名钻井工人。钻井工人不分白天黑夜，餐风露宿，战斗在荒山野岭。兄弟工作不到4年，一次意外事故，改变了他的人生，——一支高高的钻杆，不慎滑落，击中兄弟头部，兄弟因脑外伤，术后留下后遗症，他患上间歇性癫痫病。从此，兄弟在人生的轨道上，演绎着“苦难的历程”。
1982年，兄弟托关系调回家乡的一家食品公司。起初，公司经营比较正常，但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私营企业、个体经济如雨后春笋，兄弟所在的国营企业，经营不善，渐渐每况愈下，连他做开颅手术的医疗费，都无法报账。后来单位宣布破产，兄弟办理了“病退”手续，靠基本养老金，维持生计。
兄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癫痫病的缠绕。他四处求医，未见妙手回春。兄弟不信癫痫病为不治之症，但是自始至终，没有找到减轻他痛苦和挽救他生命的灵丹妙药。他的病，不分时间地点，不管青红皂白，说来就来。兄弟的腿脚和面部，因病发作，常常被摔得皮泡脸肿，旧疤未癒，又添新伤。
渐渐地，兄弟看透了他的人生，——前途渺茫，没有希望。他降低自己的婚姻条件，娶乡下女子为妻。他也不再爱好，抛弃以前的西装革履，变得邋遢，而且苍老。当一个人失去生的希望，他会给你判若两人的感觉。兄弟的性情，愈来愈坏，他变得暴躁，变得不可思议。他常常与父亲发生口角，有时父子关系会上升到敌我矛盾程度。他听不得居委会“茶楼”里的麻将声，也不管法律条文的约束，从而大打出手，将居委会“茶楼”横扫一空。后来，兄弟被派出所带走，但很快又被送回，而且还得了派出所100元钱的补贴。整件事，说不清他的作为，是对还是错，或许是派出所对他一个病人的同情。
到了2002年，兄弟的病情逐渐加重，他的性情变得更坏。稍不如意，他踹坏左邻右舍的铁门，抢过卖蔗人的砍刀，在街上挥舞。兄弟已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的举动，身不由己，不但给别人造成伤害，也给他自己造成了痛苦。
这一年的秋天，我们把兄弟送到了一家精神病院，殊不知，那里却成了他一生的最后归宿。从活着走进医院，到终结生命而被抬出医院，2000个日日夜夜，兄弟在那没有自由的空间里，度日如年。但是，这不怪社会，也不能埋怨家庭的冷酷。住院期间，家里定时去看望他，给他零用钱，给他带去喜欢的食物。后来，兄弟不能下地行走，我给他买了一台收音机，高兴时可以听听歌。我托人向残联申请了一辆轮椅，让人推着他在病房里转悠，哪怕空间只有那么狭小。
兄弟住院期间，我经常到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去看望他，同时与许多精神病人结下了友谊。他们在病情稳定的情况下，一样关心国家大事，询问家乡的发展变化。他们非常渴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离开那个身不由己的“牢笼”。
2008年9月28日，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到医院去看望兄弟，不料，这竟是我们之间的诀别。弥留之际，兄弟已无力张开自己的双眼，一滴并不晶莹的泪珠，淌过他瘦削的脸颊。他的嘴角虽然有些蠕动，但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当中央电视台传来“新闻联播”的声响时，兄弟离开了人世。兄弟的逝去，不可能成为当天的什么新闻，因为兄弟一介草民，并且，作为医院死一个病人，这也是见惯不惊的事，最多让熟悉他的人，唏嘘之后，感到有点遗憾。兄弟在人生的道路上，一共走过了49年，就像49级难以攀登的台阶，兄弟艰难地，吃力地，迈着沉重的步履，好不容易达到这个长满荆棘、充满险恶的境界。